日期:2025-07-16 07:19:03
1996年10月的某一天,上海提篮桥监狱那扇厚重的铁门“咣当”一声敞开了。65岁的姚文元身着一件洗得近乎褪色的中山装,静静地伫立在秋日暖融融的阳光之中,他不由自主地眯了眯眼睛。二十年前被带走之际,他还是个头发乌黑浓密的中年汉子,而如今,已然是鬓发如霜,脊背也微微佝偻了起来。
“姚文元,你可以走了。”狱警的声音平淡得没有一丝波澜。
他缓缓拎起一个破旧的帆布包,包里面仅仅装着几件换洗衣物,还有一本边角都已磨破的《现代汉语词典》。当他迈出监狱大门的那一刻,下意识地抬头望向天空中的云朵,心里一遍又一遍地默念着一个名字:金英。那是他的妻子,那个默默等待了他整整二十年的女人。
回家的路途,远比他想象中要漫长许多。女儿前来接他,两人坐在出租车里,一路上都沉默不语。车窗外,上海这座城市已然发生了翻天覆地的变化,高楼大厦如雨后春笋般拔地而起,街道上车流如织、热闹非凡,他记忆中那些熟悉的老弄堂,被挤得只剩下窄窄的一条缝隙。
展开剩余83%推开家门,一股熟悉得不能再熟悉的煤炉味扑面而来。墙上挂着三个孩子的照片,照片里的他们,从天真无邪的孩童已然长成了风华正茂的青壮年。然而,他的目光匆匆扫过客厅,却始终没有看到那个熟悉的身影。
“你妈呢?”他声音沙哑,带着一丝难以掩饰的颤抖。
女儿别过脸去,泪水瞬间夺眶而出:“爸,妈她……一个月前离开了。”
姚文元手中的帆布包“啪”的一声掉落在地。他脚步沉重地一步步挪到客厅中央,那里挂着一张黑白的照片,照片中的金英身着蓝色卡其布上衣,眉眼间依旧是年轻时的模样,只是眼角的皱纹更深了几分。照片前的香炉里,香灰还隐隐带着一丝余温。
“怎么会这样……”他缓缓伸出手,想要触摸照片,指尖却剧烈地颤抖起来,“她不是说过,要等我出来的吗?”
金英,就这样默默地等了他二十年。
1976年10月,姚文元被带走的那一日,金英正在厨房里忙碌地烙着饼。三个孩子被这突如其来的变故吓得躲在了桌子底下,她急忙将孩子们紧紧揽进怀里,望着突然闯进家门的那些人,只是轻声问了一句:“他什么时候能回来?”却无人回应她。
那时,大儿子刚刚步入初中校园,小女儿还在幼儿园里无忧无虑地玩耍。金英原本在上海一家纺织厂担任会计一职,丈夫出事后,她被调到了车间做挡车工,每天都要在机器前站立长达十二个小时,下班回家后,还要拖着疲惫的身躯为孩子们缝补衣服、熬煮热粥。有人在她背后指指点点,骂她是“反革命家属”,她却从不反驳,只是默默地把头埋得更低。
最难熬的当属1981年,当姚文元被判处二十年有期徒刑的消息传来时,金英正接小女儿放学。孩子仰起天真的小脸,问道:“爸爸是不是不回来了?”她蹲下身子,轻轻抚摸着女儿的头,温柔地说:“爸爸在很远的地方做事,做完了就会回来的。”夜里,她紧紧抱着三个孩子那熟睡的可爱模样,泪水一次次地将枕巾浸湿。
为了能让孩子们挺直腰杆做人,金英从不让他们提及“姚文元”这三个字。大儿子考大学时,原本想报考政法系,她耐心地劝道:“咱们学工科吧,凭自己的手艺吃饭,心里踏实。”小女儿在学校被同学欺负,哭着跑回家,她便将孩子紧紧搂在怀里,一遍又一遍地安慰:“咱们不惹事,但也不怕事,日子总会慢慢好起来的。”
就这样,她的身体在日复一日的操劳中渐渐垮了下来。四十多岁时,就患上了严重的关节炎,每逢阴雨天,疼得连腰都直不起来,可她却舍不得花钱去医院治疗,只是自己找些草药敷在膝盖上。1996年夏天,距离姚文元出狱仅剩一个月的时间,她却咳得越来越厉害,去医院检查后,竟已是肺癌晚期。弥留之际,她紧紧拉着大女儿的手,吃力地说:“别告诉你爸我走得这么急,就说……就说我一直等到他回来了。”
处理好金英的后事,姚文元被组织安排到了浙江湖州。那是一栋带有院子的小平房,院墙外种着两排整齐的梧桐树,秋天一到,落叶纷纷扬扬地飘落下来,能铺满半条街道。组织上每月给他发放4000元的生活费,还特意派了一位老警卫员来照顾他的日常生活起居。
从此,他过上了深居简出的宁静生活。每天清晨五点,他便准时起床,在院子里缓缓打上一套太极,然后静静地坐在窗前,开始写东西。他打算写一本回忆录,把自己这一生的经历都清清楚楚地记录下来——从在上海卢湾区宣传部当小干事,到得到张春桥的赏识一路进京,再到“四人帮”垮台后长达二十年的牢狱生涯,每一件事都写得极为细致。写累了,他便翻出金英的照片,痴痴地看着她年轻时扎着麻花辫的可爱模样,一看就是整整一个下午。
有一次,老警卫员在收拾屋子时,偶然看到他写的回忆录里夹着一张纸条,上面是金英那熟悉的字迹:“家里一切都好,勿念。”那是1983年探监时,金英偷偷塞给他的,被他小心翼翼地折成了一个小小的方块,边角都已被磨得发软。
他满怀期待地将回忆录交给组织审核,希望能有机会出版。然而,送上去后便如同石沉大海,没有了任何音讯。后来,老警卫员带回来一句话:“安心养老吧。”姚文元听后,默默地点了点头,从此再也没有提起过这件事,只是默默地将稿子锁进了抽屉,把钥匙挂在脖子上,时刻贴身带着。
日子就这样不紧不慢地流逝着。孩子们偶尔会带着孙子孙女来看望他。他话不多,只是静静地给孩子削着苹果,看着孙子在院子里欢快地奔跑,嘴角会不自觉地微微上扬。有一次,小孙女指着墙上的日历,好奇地问:“爷爷,你以前是做什么的呀?”他微微一愣,随即缓缓说道:“爷爷以前……是个写字的。”
2005年冬天,湖州迎来了一场纷纷扬扬的大雪。姚文元的咳嗽声越来越重,躺在床上,连抬手的力气都没有了。孩子们围在床边,大儿子红着眼圈,哽咽着问:“爸,您还有什么要交代的吗?”
他艰难地喘了口气,示意大女儿把耳朵凑近一些:“我死后,骨灰……要和你妈合葬。”
“墓碑上……别刻名字。”他停顿了一下,声音轻得如同雪花飘落,“就像……就像武则天的那块碑一样,什么也别写。”
孩子们听后,都愣住了。他们自然知道武则天的无字碑,那是功过留待后人评说的意思。可父亲这是……
“我这辈子……拖累你们妈太多了。”他望着窗外的皑皑白雪,眼中泛起了点点泪光,“别让旁人知道……你们是我的孩子。平平安安地过日子,比什么都重要。”
2005年12月23日,姚文元在湖州的那间小平房里,静静地闭上了眼睛。
孩子们按照他的遗愿,将他的骨灰送到了上海,与金英合葬在了一处普通的公墓之中。墓碑是一块青灰色的石头,上面没有名字,没有生卒年月,只在角落处刻着一朵小小的菊花——那是金英生前最喜欢的花。
有一年清明,大女儿带着孩子去扫墓,看到墓碑前摆放着一束洁白的菊花,却不知道是谁送的。孩子指着墓碑,天真地问:“奶奶旁边是谁呀?”女儿蹲下身子,轻轻抚摸着那冰冷的石碑,温柔地说:“是一个……非常想念奶奶的人。”
风,轻轻吹过公墓里的松柏,发出沙沙的声响。那块没有名字的墓碑,静静地矗立在密密麻麻的墓碑群中,宛如一个沉默的句号。它默默地藏起了一个复杂而又跌宕起伏的人生,也藏起了一个男人内心深处最后的愧疚——那些永远无法弥补的亏欠,那些想要守护家人平安的良苦用心,终究都化作了这无言的石碑,静静地立在岁月的长河之中,再也不被外界所惊扰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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